当夕伊终于接受了罐装咖啡确实卡在了自动贩卖机出口处这一现实时，时间已经来到第二天了。即便在不知不觉间跨过了十二点，这个世界也没有发生什么实际的变化。夜色依旧那样浓稠，遮蔽月亮的阴云也没有散去，辛德瑞拉的水晶鞋也并未出现在夕伊的眼前，甚至连手游的日常奖励都没有刷新——把这玩意刷新时间定在凌晨四点的人真是个天才啊，夕伊总会这么想。
夕伊满脸痛苦地看着自动贩卖机。除开什么“修水电”“办证”还有“重金求子”以及“小女失踪如有线索……”之类的小广告外，上面也确实贴着“如遇不出货请拨打xxxxx”的字条，可怎么说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来处理的。
或许应该再买一罐，说不定可以把之前那一罐砸下来——夕伊这样盘算。
“这想法太危险了哦……？如果你在这种地方下赌注又输掉的话，沉没成本可是会无限叠加，就好像总想着在安全日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哟。”
是啊——夕伊也明白，正如旁边的小女孩说的话那样，越是心怀侥幸想要期待着奇迹发生，越会失望透顶。
或许就这么等着，明天再打那个电话……可是今晚的咖啡怎么办？没有咖啡就会困，困了就没办法熬一整晚，没法熬一整晚就无法把今天构思的一切写出来。对一个创作者而言，无法把内心所想具象化，简直是最无法忍受的酷刑——夕伊苦恼着。
“嗯嗯，那就好像一直被寸止一样难受吧？我懂我懂。”
正中靶心。旁边的小女孩懂得可真多啊。如果她可以用不那么奇怪的比喻就更好了——夕伊在内心吐槽。
夕伊环顾四周，除了蹲坐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小女孩以外完全没有其他人。冬日深夜的小巷子安静地可怕，这意味着我不必担心会有人经过……既然如此，大概可以学动画里那样，给这玩意一脚……
“不行，那样NG。首先就算你踢它你的饮料也不一定会掉下来……而且这上面有摄像头啊。现在这样你还算受害者，可真的踢了的话，你就没有安全词可说了……”
她说的的确没错。在这里踢自动贩卖机被拍下来的话，夕伊作为守法公民的日子也就宣告结束了吧。被举报，然后被警察抓住，然后赔偿道歉——提到警察，夕伊就想起了，某位发小那张不讨喜的脸。
那么……只能放弃了吧。夕伊拿出手机，试图拍一张易拉罐被卡住的照片——明天再跟维护人员打电话吧。
然后，夕伊转身离开。
“这才对嘛——现在只有放弃一个选项，就好像遇到送上门的风流韵事，总要学会关键时刻收手免得是仙人跳……不是，等等等等！你怎么真走啊？！
蹲坐在贩卖机角落像一只小猫一样的娇小女孩跳了起来，堵在了夕伊的面前。
她不满地用食指指着夕伊，无论是动作还是语气都感觉不到一点礼貌——
夕伊权当没看见。
“别无视我啊。”
她有些扰民地嚷嚷着。
真麻烦——咖啡没有买到，还撞上这么个东西。没错，东西——这绝不会是人。午夜十二点，一个蹲在自动贩卖机前、疯狂吐槽别人脑内想法的、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小学女生。夕伊怎么想都觉得这只是因为自己最近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觉……或者单纯是因为自己已经疯了才能看到这种玩意。
“喂……面对现实啊？我可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喔？不信你摸摸看？”
矮了夕伊许多的少女抬起头，把小手伸了过来。
夕伊自然而然地握了上去——那小手冰冷而柔软，触感并不算糟糕。……应该说，让人不禁想多摸摸——可她立马就缩了回去。
“哼哼？怎么样？”
不知道她为什么得意洋洋——这只能证明自己的幻想已经真实到侵蚀触觉了吧，夕伊摇了摇头。
“喂……占完人家便宜就走？好歹回句话啊。”
夕伊无可奈何地发问：“——你为什么要黏着我？”
“因为你就在那里。”
说得跟什么名人名言一样……
“倒不如说……你为什么会在这？”
“因为我就在这里！”
这真的算回答吗？
……退一万步讲，如果她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小女孩的话——
“半夜十二点，哪会有小学女生理所当然地在小巷子啊？”
“这是什么偏见呀？谁规定了我不能晚上出门吗？你不是也在这吗？”
这完全不能一概而论吧？夕伊环顾四周——除去自动贩卖机上那一枚，这小巷子里并没有任何摄像头。换而言之……
“我是个成年人。如果你在这里遇到坏人的话——甚至如果我就是坏人的话，想对你图谋不轨不是轻而易举吗？”
我为什么要跟她解释这种常识性问题？熬夜果然会让人意识模糊……自己就该立刻离开的。
“哦？你担心我遇害？”
“不是担心，只是提醒你……好了，赶紧回家吧。不行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个车。”
“还不就是在担心人家嘛……”
“随你怎么说吧。”夕伊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报警了——不过打110一定会惹不少麻烦吧。
“嘿嘿……”
小女孩的笑打断了夕伊的思路。
“你笑什么……？”
“……如果啊，如果人家说，人家就是想要’遇害’呢？”
换了一个自称方式的少女嘴角上扬，用双手迅速缠上了夕伊的手臂。温柔却又紧紧地、就好像不想让夕伊逃走一般，她就这样抱住了夕伊。
夕伊并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问：
“……你想干什么？”
女孩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下去：“而你，难道真的不是那个’坏人’吗？”
那一瞬间，夕伊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个女孩——哪怕她看上去只有十二岁，哪怕她的声音好像稚气未脱，哪怕她看上去人畜无害——
但这些都是遮不住她眼中的妩媚与狡黠，盖不住她语调里的欲望与挑逗。
她与和天真同义的一切词语都毫不沾边。
“可以做哦？这里的话是不会有人来的，想怎么样……都，可以哦？”
她说出了禁忌的话语。
那是决不能对“异性”说出口的话——并非每个人都能坐怀不乱，欲火缠身的雄性仅仅只是被本能驱使的野兽罢了。
“……你——”
“来嘛——”
她握住了夕伊的手。
然后——夕伊一把推开了她。
……真可惜，眼前的女孩犯了个决定性的错误。
“你脑子没病吧？”夕伊冷淡地说道。
“等——？！”
少女意外地轻，而我的力气有些大了。她一个趔趄蹲坐在了地上，满脸的惊讶。
她在惊讶什么啊？
“……”
“……”
“……”
“……为什么？”
她的声音失掉了方才的千娇百媚，只剩下了难以置信。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拒绝我？！”
“莫名其妙……”夕伊叹口气，“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癫，正常人谁会对小学生有那种感觉啊？”
“小，小，小学生？！”她的难以置信逐渐化为了愤怒，“你认不认识这身衣服啊！这明明是、我特地挑著名的女校校服——是JK啦JK！！”
“我看不懂的是你才对吧？哪怕你穿上孕妇装，也不会变成孕妇吧？就你这小身板，想勾男人还早十年呢。”
夕伊不屑地摇摇头。
“真过分……呜呜……到底为什么会要这样对人家……是人家不够可爱吗？”小女孩有些让人心疼地抽泣。委屈的她抬头看向夕伊……但是在这深夜里，她真的能看清什么吗？
唉。夕伊感觉自己今天无奈地叹息也太多了。夕伊想着怎么解释——这时候，阴云散去了。如水般的月光洒下，让夕伊那张本在黑暗中难以看清的脸庞被照亮。
……那张脸上的线条柔和，并没有什么棱角。澄澈的眸子里，映出的也并不是冷酷，而是些许的温柔。就快及肩的头发染成了淡淡的栗子色，而略长的刘海并没法遮住俊秀的五官。虽有些许英姿之韵，却仍是妩媚与柔情更甚——小女孩的话对“异性”来说的确是致命的挑逗。但那也仅限于“异性”罢了。
“跟你可爱不可爱没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可是跟你一样的女孩子啊。”虽然二十多岁还在自称女孩多少有些厚脸皮，但夕伊还是选择了这个词——毕竟心态年轻才是真的年轻嘛。
“……”小女孩愣住了，然后歪了歪头。
大概是大脑宕机了吧——夕伊的中性打扮在暗处的确容易被误会，低沉的声音也是性别难辨，所以被认错也不是没可能。现在的她一定很惊讶吧，夕伊想——并且内心还一定很尴尬。连夕伊自己都替她尴尬。
哪有勾引人勾引错性别的……
小女孩终于从沉思里走了出来。她再次看向夕伊——脸上那明显是装出来的委屈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单纯的疑惑。
“……那又有什么关系吗？”她开口问道。
“哈？你说什么？”这次换夕伊没能理解了。
“人家是说，夕伊是女孩子，跟夕伊拒绝人家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嘛？”小女孩的语调里并没有戏谑或是开玩笑的味道，她是真的在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
“你……”夕伊语塞。对方的脱线程度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夕伊的性别这种事情，人家一开始就知道呀。”小女孩略略皱了皱眉，似乎是认真地在分析其中的逻辑，“可这没所谓吧？夕伊是男是女什么的，人家都没关系的哦。倒不如说是女孩子人家还觉得更可爱一些呢。”
……不不不，这怎么看都太有关系了吧。她刚才原来不是在震惊，而是一直在思考这种东西吗？
等等，在吐槽这个之前——敏锐的夕伊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了？”
“哎，哎……说漏嘴了！”小女孩迅速用可爱的动作捂住了嘴，“没！没告诉！我猜的！居然猜对了！真幸运！嘿嘿！嘿嘿嘿！”
夕伊看着连猴子都能看出来在撒谎的小女孩，感到了一股无力感。
这个还能用猜的啊。夕伊突然想起来街边那些靠猜别人名字来骗取信任的算命先生——当然，那种靠排列组合排除穷举的“算命”，和眼前小女孩这样唐突说出自己的名字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方不会是专冲自己来打吧？不管这小孩有什么图谋，那都太危险了……夕伊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她做出了决定。
“总之，我不管你现在要做什么，”她揉着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决定结束这一切，
“现在，我留给你的选项只有一个了。我这就找警察把你送回去。”
“哎？！不行！不要嘛！”
“那你想哪样？我不觉得你会自己回家。”
她又突然变成了泪眼汪汪的样子：“其实，我也并不想这样……我也是有苦衷的！”
好好好，我懂的，是家庭暴力，还是校园欺凌？反正肯定是什么类似神待少女的故事……你最好快马加编。夕伊这样想到，沉默着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毕竟再这样下去，我就要饿死了——！”
“没关系……警察不会让你饿死的。”
“警察才不会给人家吃那种东西啦！毕竟，作为一个梦魔，如果再没人的精气吃的话，我会饿死的！”
夕伊紧紧盯着眼前莫名其妙的女孩，试图理解她刚才话语的含义。
然后，小女孩像想起起什么一样站起，闭上眼睛，轻巧地转了一个圈——
那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夕伊大脑的理解速度并没能追上她的眼睛。
不过她已经不用去理解了。
因为，在一瞬间突然出现的黑色迷你尖角和小巧可爱的翅膀——以及那标志性的、末端是心形的细长尾巴，逼迫夕伊放弃了思考，不得不承认了她的身份。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开端——在某个冬日多云的夜里，一位已经不再是少女却仍自称女孩子的家伙，被老式自动贩卖机卡住了一瓶饮料，然后还（被迫）捡到了一只如假包换的小小梦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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